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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皙暎:用六十年写韩国劳动者文学

0次浏览     发布时间:2025-07-12 20:00:00    

(권혁재 Kwon Hyouk-jae/图)

“是,我就是个左派作家”

作家黄皙暎吐了一串烟圈。他很喜欢抽烟。2024年12月,他从韩国来到北京,到驻华韩国文化院参与读者交流会,聊他的写作生涯、当下的韩国文学。活动进行了一个半小时,还剩最后一个读者提问环节,主持人说,黄作家可以休息5分钟。过了一会儿,黄皙暎抽烟的侧影在休息室门后隐现。

当天,主持人这么介绍黄皙暎:“他个人可以称之为韩国近代历史的缩影,苦难的经历和曲折的命运让作家与国家民族保持历史的同步……黄作家的创作横亘于整个朝鲜半岛历史。”

黄皙暎的小说《铁道员三代》在2024年入围了布克奖,并在2025年出版了中译本。在接受相关采访时,他笑谈,如果能够获奖,会成为他完成另外三部小说的动力。他说,《铁道员三代》是他为恢复韩国“现代产业工人”生活和斗争的痕迹做出的努力,“我想让我们文学史上缺席的产业工人站到前面……我也希望这是往经历风雨的韩国文学之塔上插入一块石头。”小说对准的群体是韩国广大的产业工人,这些工人早年遭受日本帝国主义的压榨,之后又继续遭受资本主义和财阀的压迫。

黄皙暎在访华交流期间接受了我的采访。他聊到兴起,会发出爽朗的大笑,笑里有常年吸烟造成的气管中的浊声。他在首尔市郊的家里,书桌上就放着两样东西:烟灰缸和烟。他说,他的夫人很不喜欢这两样东西(此时,他的夫人正在房间里帮我们烧水)。

这两年,他在写的小说叫《奶奶》,主角是有600年历史、见证了朝鲜半岛历史的一棵大树。

树在一个村庄附近。村庄住着三千多口人。村庄边曾是日本的军事基地,后来又成了美军的飞机训练场。若干年前,为了将基地扩大,军队想出钱让村民集体搬离。村民反对,要守住村庄,在示威游行中注意到了这棵树。黄皙暎写的故事,囊括了从这棵树生根发芽到村民被驱逐的时期。

2024年下半年,81岁的黄皙暎在浴室滑倒,脚踝受伤,需长期康复训练。在酒店受访、与读者见面,他都拄拐。“其实我不久之前身体还是非常康健的。”他说。

如果以黄皙暎的年龄来讲他经历过的历史,那么是这样的:

1943年,他在长春出生,当时,那里叫新京,是伪满洲国的“首都”;伪满洲国灭亡后,他随全家搬到平壤;1947年,他们定居韩国的永登浦。

1962年,他从高中退学,以《立石附近》获《思想界》杂志新人文学奖。他参加过越战,服役三年多。

他28岁写的以环境恶劣的工地上一次失败的罢工为主线的中篇小说《客地》(1971),奠定了他在韩国文坛的地位。

他曾参加韩国民主化运动。1989年,他访问朝鲜,违反了韩国的法律,流亡欧洲。1993年,他回韩国后被逮捕,被判刑7年。1998年,他被时任韩国总统金大中释放。在发布于2025年4月的《一席》的访谈里,黄皙暎回忆起他入狱的那几年,“进监狱后可以更加猛烈地进行狱中斗争。”他进行了19次绝食,最长的一次绝食22天,少则一周。他的牙齿掉了14颗。

2024年年底的那个读者交流会上,作为对谈者的作家、学者止庵评价:“在我看来,作家应该不那么顺应时代,而是勇敢地对这个时代发出自己的声音,这是我心目中韩国文学最好的地方。黄老师的作品就是特别明显的例子。”十多年前,止庵第一次读《客地》,“他完全不掩饰自己对(社会)变化的态度和想法,他深入地看出了变化的意义和带来的问题。”

韩国文学译者薛舟表示,黄晳暎的文学世界磅礴而深远,“几乎达到了韩国文学在深度和广度方面所能达到的极致。”薛舟是黄皙暎长篇小说《熟悉的世界》的译者,也翻译了金爱烂的《你的世界还好吗?》、申京淑的《请照顾好我妈妈》等小说。他系统地将黄皙暎的小说梳理为六个板块:一是《韩氏年代记》《客人》等,反思朝鲜战争造成的民族分裂和对个体的伤害;二是如短篇小说《塔》《骆驼眼圈》、长篇小说《武器的阴影》等,通过越南战争思考韩美关系及战后创伤;三是反思以“汉江奇迹”为代表的工业化、现代化造成的城乡社会的隔膜,如《客地》《去森浦的路》;四是《故园》等对光州民主化运动的观察和反省;五是《张吉山》等对传统文化和社会的审视和再观照;六是《熟悉的世界》等对韩国资本主义现代化进程及其前途表达批判和忧虑。

很多人问过黄皙暎,他是不是左派作家?

黄皙暎坚定地对我说,“是,我就是个左派作家。”

黄皙暎引用了他印象中来自社会心理学的说法,“盖窟窿的盖子。”人往前走,会犯下很多错,人生中的事故变成一个个窟窿。对于这些窟窿,人会盖上盖子。人生越走越远,就会这也有个窟窿、那也有个窟窿。“当我们回顾人生的时候,我们回到窟窿旁边,把盖子打开,重新审视里面的黑暗。这可能就是文学的作用。”

评论界习惯将黄皙暎访问朝鲜之前的作品归为他的上半期文学作品。那一时期,他的文学创作“严格遵守现实主义文学的创作方式,写作时尽可能排斥写人的内在”;然后是文学创作上15年的空白期。他被释放出狱时,亚洲正经历严重的金融危机,“韩国的资本主义出现阴影。”他之后的小说都属于“下半期文学作品”。“我把我之前的写作方式进行了完全的解体,更多侧重个人主义,写人内在的一些东西。也写东亚的民间故事,也会有现实的与非现实的部分融合在一起。”

“很多人问我,是不是我前半段的文学更有攻击性,到了下半期,文笔也变得更加温柔了?我不是这么理解的。文学的内核一直是一样的,只是形式变化,要一直给这种文学注入新的东西。”黄皙暎在那次中国行中参加了“良渚论坛”。一个中国作家讲了这样一句话:文学的源泉是人民。“这句话就像贴在教室后面的教训语一样,让我印象深刻。”黄皙暎说,“这让我想起了我曾经因懒惰而忘记的那些东西。”

止庵用“风骨”一词形容黄皙暎的作品。他以《日暮时分》为例,“黄先生的作品并没有随着他的年龄增长而软化,我觉得他更苍劲、内敛了。”

“我也要写到死的那一刻”

一般来说,黄皙暎写小说的时间是晚上10点到第二天早上6点,也可能是早上9点。以他在写的《奶奶》为例,他一周大概能写50页A4纸,平均下来,每天要写两张纸到五张纸。

黄皙暎的书架上放着几本萨尔曼·拉什迪的书。黄皙暎对这位“布克奖中的布克奖”作家的遭遇娓娓道来:在印度出生、在英国受教育,写了很多有批判性的小说,晚年遭遇刺杀,即使这样还是决定要写到死的那一刻。黄皙暎读了拉什迪的新作《刀》,小说主题是关于原谅和爱情。“我也受到很多感动,他给了我很大的勇气。我也要写到死的那一刻。”

在交流会上,黄皙暎提起“晚年文学”一词。这是爱德华·萨义德提出的概念,指的是作家离世前所写的文学作品(萨义德著有《论晚期风格》一书)。很多达到巅峰期、受人尊敬的作家已经“胸前戴上花”,往下该怎么走呢?黄皙暎罗列了三种可能性。有的作家害怕新作品不能获得大家认可,最终自杀了,比如海明威、川端康成。有人决定封笔,他记得大江健三郎在2008年的一次活动上对他说,自己再也不写了;他在墨西哥的一个图书展见到马尔克斯,对方在写《苦妓回忆录》,没过太久,马尔克斯因健康状况恶化而封笔。黄皙暎想当第三种人,“并不是停止写作,平和度过晚年,而是要回到年轻时候的心态。”

黄皙暎最新一本在中国出版的书叫《日暮时分》(2024),写韩国现代化过程中城市的拆迁、重建,普通人的挣扎、异化。

此书的奇数章节,写的是一个叫朴敏宇的男人的暮年。这个男人代表韩国现代化过程中的成功者——出身草根,做了正确的选择,是没有受光州运动在内的一系列事件直接影响的聪明人,是随着一路攀升的房价建立自己的建筑事务所的投机者。他把女儿送出国,他的妻子也离他而去——“大雁爸爸”,黄皙暎说,韩国中产以上阶层有很多这样的人,自己在国内挣钱,把家人送到国外。

在朴敏宇的故事中,在事业上扶持过他的前辈罹患癌症。因为涉及权钱交易,朴的事务所可能要被问询。就在这个人生节点,他收到了初恋车顺雅的来信,他们曾经在相同的起点,有过快乐而平凡的高中生活。然而,他们一个成功上岸;一个下坠,被充满苦难的家庭生活绑架。

“朴敏宇这样的既得利益者,内心是有浅浅的自责感、负罪感的,他知道很多人在时代里受到了伤害。”在小说中,受伤的人包括那个罹患癌症的前辈,一直住在很小的房子里;包括他的初恋车顺雅。黄皙暎想写的,是朴敏宇这样的人如何“失去了他的过去”。

《日暮时分》的偶数章节讲的是金敏宇的故事,那是一个正直的青年,不愿意向他认为不对的人和事妥协,但一次次地,棱角被水泥般的社会规则磋磨。

两个故事中有两个敏宇,一个成功而虚无,一个坦荡而痛苦。到最后一章,读者才知道,金敏宇的妈妈车顺雅,就是朴敏宇的初恋,她为了纪念他们的美好时光而给儿子取名“敏宇”。儿子去世后,她也很快死去。寄到朴敏宇邮箱里的信,是金敏宇的朋友郑友姬所写。郑友姬是个世俗意义上失败的文学青年,在便利店打工,吃很便宜的食物过活,对生活失去热情。金敏宇、郑友姬代表着黄皙暎对一代年轻人生存状态的准确观察。

在写《日暮时分》之前,黄皙暎已年过70,不如年轻时可以进工厂几个月、深入体会工人生活。他连续一个月与在咖啡馆、披萨店打工的年轻人聊天,以了解年轻人的生活状态。“我就坐在咖啡馆里,抓住这个打工的年轻人,听他聊他是怎么生活的,聊到他女朋友,我在他们休息的时候又叫他们出来喝酒聊天。”

在郑友姬假借车顺雅之名写给朴敏宇的信中,她问,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?为什么把我们的孩子变成这样?“郑友姬(信里)写的其实不是个人的故事,是年轻人对社会的一个质问。”黄皙暎又说回窟窿那个比喻,他说,《日暮时分》这本书也与窟窿有关:“年长的人一路走过来,把自己闯的祸都堵上了窟窿,现在我们来到了这里,窟窿被交给了我们的年轻人。”

黄皙暎精神头很足,那场与止庵的对谈持续了近两个小时。接着是读者提问。一位年近三十的读者说,感觉自己已经站在了人生的暮年。如果您站在人生的日暮时分,却遗失了方向,之后要如何找到方向、继续出发呢?

黄皙暎拿自己女儿的故事激励读者:她在出版社工作了二十余年,拿着不错的工资,不结婚,过着不错的生活。到四十多岁,她养的一只“又胖又不好看的猫”死掉了。她突然表示,要辞职,当全职作家。“哼哼。”黄皙暎发出这样的语气词,全场读者大笑。但黄皙暎说,那你试试。女儿现在52岁,看起来生活得不是特别好,穿着十多年前买的外套,但是说自己很幸福,因为在做自己喜欢的事。黄皙暎接着望向那位读者说,“你不要觉得是站在十字路口,你去往你想走的方向走就可以了。”

“你就按着你的意识往前走,走着走着你可能会发现新的东西、喜欢的东西。你不喜欢,不往前走,也没关系,人生从头到尾可能都会经历苦痛的事。如果你的人生每三年才有一次困难的话,我觉得这是没有什么关系的。”

说这些的时候,黄皙暎好像不是那个打过仗、坐过牢、背负着揭露社会苦难使命的作家,而是一个温和可爱的老头。

2024年5月21日,英国伦敦,黄皙暎(左)的长篇小说《铁道员三代(英文版Mater2-10)》入围英国国际布克奖(短名单)的最终候选名单(视觉中国/图)

以下是黄皙暎与《南方人物周刊》的对话:

韩国很少有深入的劳动者文学

南方人物周刊:《铁道员三代》2024年入围布克奖的时候,你接受采访说,你想努力还原在韩国文学中没有得到正确处理的被疏远的阶层。你为什么一再有兴趣书写在历史缝隙里的人?

黄皙暎:其实在韩国写劳动者文学的作家不是很多,据我所知,可能只有我和赵世熙两位作家写得比较多。还有就是在1980年代,有些作家写了几篇关于劳动者文学的短篇小说。我们国家挺缺乏这块的文学的,我本着想要把劳动者文学做好的心态去创作。《铁道员三代》涉及了这些背景:我们有殖民地文化,有一段日据时期,有抗日运动;民主化运动也比较激烈。

为什么我们的文学作品里涉及这些运动和抗争会比较少呢?我觉得是因为我们的斗争很多是社会主义的武装斗争。我们的劳动者运动大多数可以归结为社会主义运动。朝鲜半岛南北分裂了以后,就变成了两个阵营,所以韩国这方面的题材涉及得比较少。

《客地》是我28岁写的小说,这个小说之后,很少有深入的劳动者文学了。《铁道员三代》这个作品,是我1989年去朝鲜的时候碰到了一个老人,跟他聊天,一开始说到自己的家乡,发现大家都是永登浦的,他才说起了他们家的故事。这个老人和他的兄弟、父亲都是在铁道部门工作的。这个小说我其实30年前就想写了,一直到新冠疫情期间,我想如果我这次再不写,可能到死也不会写,才开始写。但其实这本书得不得奖不是很重要,因为现在国际上文学奖的审核标准大多数是以文艺为中心的,我的作品题材可能对大众来说会有点负担和压力。这个作品出版后,韩国的雇佣劳动部给我送了一个表扬信一样的奖状,我觉得这个比任何奖都重要。

南方人物周刊:对社会、历史的严肃反思,是不是从你十几岁开始写作时就已经伴随着你?

黄皙暎:很多人会问我,你是不是左派作家?我非常同意,我就是个左派作家。因为我觉得,创作文化艺术,你不得不成为左派。只有对现实不满足,才会去从事文学艺术工作。从古至今,艺术家或者知识人士都会对现实抱着批判的态度。即使是在这样一个比较动荡的时代,我认为我也是一个左派的作家。我写的东西一直都是非妥协性的,写的人物也是非主流性的人物。我以后也会一直这么做。

展示一个切面,把社会切开

南方人物周刊:你来中国前重读《日暮时分》时觉得,结尾的几页是不是可以不要。在小说写作的阶段,你什么时候确定自己不再改了、也不怕自己后悔了?

黄皙暎:各种情况都有,没有固定的答案。拿《张吉山》举例,我写了很长时间,写到最后已经很累了。最后张吉山是没有被抓住的,政府就是为了表示抓住他,找一个人假扮张吉山——张吉山是做戴面具的舞蹈演员出身——政府找人戴着张吉山的面具跳舞,找人上来把假的张吉山打死,然后告诉民众张吉山死了。接着,一个小孩上场,把这个满脸是血的人的面具拿走了。本来到这个地方我想结束的。假的张吉山死了,这个面具被孩子拿走了,以后张吉山的精神会在别的地方生根发芽。但是读者看不懂,很多人都说黄皙暎的作品到最后大家是看不懂的,我就要把这种象征性的东西写明白,起到解说的作用。

我很喜欢开放性的结局。但是,读者也分为初级和高级读者——不是说初级读者不好,他们也很重要,但是高级读者可能在故事戛然而止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;初级读者就一定会问,唉,那后来发生什么了?他自杀了吗?结婚了吗?

有人问我这一生中最重要、最有印象的是哪部作品?我其实不愿意回顾自己的作品,但如果一定要说一部,是《张吉山》,因为十年的创作时间太长了,以至于我现在做梦也会梦到写《张吉山》那时候很痛苦的样子。

写小说前我会去想每个人的性格、外貌。但像《张吉山》可能有三千多个登场人物,很难这样写(一个总谱)出来。有时候我写的一个人物其实是之前已经死掉的,唉?发现不对,然后再改。(笑)但是现在有ChatGPT了,好多了。

南方人物周刊:你曾说,现在年轻人的阅读和写作习惯可能倾向于更短、更轻的方式,这会不会影响你的写作?

黄皙暎:以前全世界都这样写作:叙事风格非常宏大。从宏大的叙事走向轻量化的叙事,需要几十、100年。韩国文学是缩小版的世界文学,在很短的时间段内就把小说变得很轻量化。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作家可能都偏向写中长篇,现在的小说越来越短,甚至十年、二十年的岁月,几句话就带过去了。习惯接受影像文化的人对这种转场会比较适应。

就我而言,我还是根据作品的形式来决定,不是说所有的写作都要这样处理。100年可能写得很短,很短的时间也可能写得很长。比如说最近出版的《铁道员三代》,里面有很多聊天,大家在说很多细碎的东西,但是读者看会很有意思。但是,当我想展示一些社会的横截面时,比如想揭露一个什么事情,写短一点,相当于把社会这样切开给大家看,反而会更有力量。

“我虽然去了全世界,但是可能又不属于哪里”

南方人物周刊:《日暮时分》的主角朴敏宇虽然在自己的祖国,但好像有身在异乡的漂泊感。不知道你本人在韩国生活是否有这样的感觉?

黄皙暎:其实,我一辈子都是四处流浪的。我对首尔的生活比较陌生,可能与在巴黎、伦敦或者北京有差不多的感觉。有一个词叫作“global local”,我的理解是,我虽然去了全世界,但是可能又不属于哪里。

我现在住在群山,这是一个有30万人口的海边城市,这里给我的感觉是,这不是哪个国家,只是一个空间。

现在很多年轻人都去首尔这种大城市打拼,商务大楼到了深夜全都黑乎乎的,年轻人回到家里是没有朋友的。以前的街头巷尾都会有一些嘈杂的声音,现在也没有了。在韩国的乡下,有公务员到老人家门口发米,会发现房子是空的。很多故乡都在消逝。

南方人物周刊:你说群山对你的意义不是城市,而是一个空间,那这个空间里有哪些能让你产生与此地有连接感的人或事呢?除了你说过的与咖啡馆的年轻人聊天以外。

黄皙暎:这个故事有点深。我一辈子都在漂泊、流浪。对我来说,死亡就是与搬家没什么两样的事。如果搬家,我一定是要整理行李的。行李就是我的作品。我一生中写的作品,大部分是围绕人类克服和适应现代化这个主题。

在写作中有两种讲故事的方法。第一种是,我生活在这个村庄里,我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,我给大家讲这个村里的传说、故事。我是另一种。我离开故乡,到外面转了一圈,带着外面的见闻回到故乡,给大家讲故事。

有个词叫“世界文学”。提出这个词的应该是欧洲人,虽然说的是世界文学,但是一开始它不包括非洲、亚洲文学,只可能是以欧洲式的精神看待文学作品。包括大家现在比较关注的诺贝尔文学奖也是,通过欧洲的方式去审视文学作品。在欧洲式的审美方式下,你就得用你的文学告诉他你是谁。

在这样的形式下,土生土长讲自己故事的作家是很难生存下来的。相反,到外面游历了一圈,再把故事讲给别人听,对别人来说可能更好理解。

我们的这种写作方式可以被比喻成中国的香港和澳门,我们是这个国家的一部分,到外面遛了一圈后,带着别人的精神再回来。

我为什么选择群山这个地方居住?因为群山是日据时期日本人建造的,对我非常有象征性的意义,跟我自己本身是很像的。

这次来中国,有很多人问我对韩江拿诺贝尔奖的想法。其实,我不是很想回答这方面的问题。第一是因为,韩江对我就是像女儿一样的存在,我不想去评价这个事。第二是,我对诺贝尔奖是有一些想法的,我觉得诺贝尔奖本身就是欧洲人对东亚文化的一个(评判),是有些不公平在的。我觉得,我们就应该在东亚做个奖,给他们颁奖。

但我不想说这个东西,因为别人会觉得你没得到诺贝尔奖你才这样。(笑)其实,我们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给了诺贝尔奖,每天兴奋不已?

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张宇欣

责编 周建平